四年後。

從地表上看，霍斯提利星的樣子和之前沒什麽分別。低矮的丘陵綿延起伏，覆雜的阡陌長短交錯，大片葡萄林中間或點綴著郁金香、風信子以及矢車菊花田，香氣清甜馥郁，美得令人目眩神迷。

但實際上，已經有什麽東西從骨子裏變了。自和平協議簽訂之後，原本於地下暗自進行的一切敵對行動全部停止，相關物品或徹底銷毀、或永久封存。因為關鍵技術洩露，敵人想要引發星際矛盾的可能被徹底摧毀，一場原本預計殘酷持久的戰火隨即消弭於無形。

令人驚異的是，迄今為止，沒有人知道移動動力源的核心技術是怎麽流到聯邦手裏的。大夥兒紛紛傳言，聯邦秘密地往霍斯提利星派出了自己最精銳的戰士，他們也成功地不辱使命；但在最後一戰中，其中一人為掩護另一人死亡，活下來的那個不願意獨占功績，便要求也將自己的姓名匿去。

“真正的無名英雄！致敬！”

“雖然官方通報永遠含糊其辭，但你們真的不想知道是誰嗎？”

“小道消息，聯邦早前派出去的人去一個死一個，所以後面再派的肯定是非常厲害的家夥！”

“夠得上‘非常厲害’這個形容，也沒幾個人吧？用排除法算算？”

“這未免也太容易了……當時不在正面戰場上、又稱得上‘非常厲害’的人，只有青學的不二周助！”

“要當元帥的人還去前線潛伏？太大材小用了吧？”

“不是說他由於身體原因才從指揮一線退下的嗎？”

“對啊，協議還沒簽的時候他就退役了！”

“好可惜，我很喜歡他的……”

“就算其中一個是不二，還有一個呢？連個人選都沒得猜嗎？”

不二每天瀏覽星際新聞的時候總能看到此類評論，多多少少。剛開始時，他還混在裏頭給出錯誤指向，覺得挺好玩；再過一段時間，相對於其他人的樂此不疲，他已經熟視無睹，眼也不眨地劃過光電屏，只看最新消息。

最近風平浪靜，唯一的大動靜就是立海王室終於公開了他們神秘的王儲殿下。考慮到現任國王年紀已然不小，眾人紛紛猜測，這是不是讓位的信號。

不二點開系列報道，虛擬立體配圖隨即在文字側面彈開——幸村站在王座邊上，身穿筆挺修身的王室禮服，領口和袖口都扣得一絲不茍，戴著白手套的右手虛按在腰側佩劍上，劍柄的藍寶石和王冠上鑲嵌的珠寶交相輝映。

俊秀青年面上的神情很溫和，甚至可以說帶著微笑，但不二很清楚，那不過是一層禮儀的面具。他又往下翻了翻，果不其然，大片大片地全是“我可以”“俺の嫁”之類的花癡言論。

要是那些人知道幸村就是那個活下來的“無名英雄”，準保更瘋狂……

不二捏著下巴，認真思考了這事兒的可行性，最終遺憾地否定了它。雖然他喜歡有趣的事，但別人還好，幸村可輕易不能得罪；更甭提他可能已經得罪了……

當年行動時，為了保險，他們每人身上都帶有一個數據備份；但在最後關頭，他壓根沒和幸村討論，就做了自己斷後的決定。幸村成功地離開了，也成功地把備份帶給了聯邦；他不後悔，宇宙確實因此而和平，但這並不意味著幸村會高興——

到現在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執行了任務就是明證。作為一個堅信勝利就是一切的人，幸村居然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巨大榮譽，怕不是已經被氣瘋了……

不二忍不住苦笑出聲，耳朵裏隨即傳來一陣細微的蜂鳴。他習慣性地按了按耳廓，半擡起頭，好讓那種嗡鳴消失。

雖然已經有所準備，但他還是在飛船爆炸中失去了意識；再醒過來之後，他躺在病房裏，渾身上下都是各種管子，眼前是青學眾人憔悴又興奮的臉，菊丸和桃城更是激動得大叫大嚷。

可他什麽也聽不見。

他失聰了。

這下倒是坐實了不二推掉正面作戰任務時用的借口，所謂的“身體原因”。為了哪怕一丁點的恢覆可能，醫生勒令他必須長期靜養，他便幹脆辦了退役手續。

實話說，不二認為喪失聽力並不影響他的日常生活。就算菊丸想要從背後給他來個偷襲，他也能從周圍空氣的流動中準確判斷方向和力道，惹得菊丸大叫不好玩。但大多數朋友還是覺得他需要照顧，家人更是如此。為了證明自己一個人能行，他才回到已經今非昔比的霍斯提利星，繼續經營他的花店。

晨起而作，日落而歇；放眼蓬勃綠意，滿目生機盎然；這樣平靜祥和的生活也不錯……

“叮咚！”

玻璃門上的鈴鐺響了起來，隨之晃動的陽光折射打斷了不二的思緒。他收好光電屏，擡頭就看見龍崎教官走了進來。“最近怎麽樣，不二？”

“挺好。”不二從她的嘴型上做出了判斷，笑瞇瞇地回答。

“這樣嗎？”龍崎教官走近了，仔細而關切地看了他好幾眼。仿佛找不出什麽問題，她把手裏的大包放在臺面上，推向不二。“這是其他人托我帶過來的東西，讓你務必收下。”

不二瞄著那一大包鼓鼓囊囊的玩意兒，略有頭疼。青學諸人生怕他無聊發悶，每回都要給他捎點奇奇怪怪的東西。上次裏頭冷不丁竄出一只活的半機械倉鼠，上上次是個惡作劇盒、一打開就試圖電你的鼻子，再上次……

往事不堪回首，但畢竟大家是一番好意，不二只得說：“謝謝教官，也幫我謝謝他們。”

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，從身體狀況到星際形勢，隨後不二送她離開。再轉過身，他才發現，有人靠在房外墻角，雙手插在口袋裏，正用兩只略金的貓眼從帽檐下打量他。

“越前？”許久不見後輩，不二有些驚喜，“你的封閉訓練終於完成了？”

越前龍馬點了點頭。“他們說你在這裏。”他朝著玻璃花房的方向努了努嘴，“以前你早就發現我了。”

這兩句話乍一聽毫無聯系，但不二知道他的意思。“我確實沒什麽警惕心，”他笑著承認，“反正在這裏用不上。況且，”他蓄意拖長音，“我才不信你特意來只是為了和我說這個。”

聽出裏頭的調笑，越前龍馬從鼻子裏哼了一聲。那些家夥把不二前輩形容得那麽慘，害他受了驚嚇；今天一看，不二前輩根本和以前一模一樣嘛！

有那麽一瞬間，他想說哪天我們繼續之前未完的比賽，最終還是咽了回去，取而代之的是：“你退役也沒關系，我很快就要成為青學真正的支柱了。”

不二眨了眨眼，有點納悶。這麽嚴肅的話當然不是越前自己說的，但他突然提這個幹什麽？“嗯？大家不都知道嗎？我一直相信你可以。”

怎麽變成支持鼓勵的調調了？

越前頓時滿頭黑線，心想拐彎抹角地打聽什麽的，果然不適合他。“我是想說，”他幹咳了下，果斷拋棄來之前乾給他支的垃圾招數，“大家都知道你退役了，但有幾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？”

“唔，你說這個……”不二掰著手指算了算，“不清楚，但肯定沒多少。”

“包括立海嗎？”越前立刻追問。

這下不二聽出了傾向。“你問這個幹什麽？”他收回手，狐疑地註視著後輩，不到半秒就反應過來，“你在封閉訓練裏碰到了幸村？”

一抹不甘願的流光從越前眼中一閃即逝。“我們之前沒說過話。”他沒好氣地回答，“突然有天他問我，你的情況怎麽樣。”

不二瞬間明白過來。表面上他和幸村沒有任何交情（除了立海內部人員，理論上誰都和剛剛公開露面的王儲沒交情），而幸村不可能屈尊去打聽一個陌生人的消息；這就意味著他倆早就認識，時間點還只能是他潛伏的那段時間——

越前猜出了當初是他倆一起行動，並為此耿耿於懷。

不二簡直哭笑不得。怎麽在這地方較上真了？“那是個意外，”他趕忙解釋，“原本計劃裏沒有他。”隨後，他把情況大致講述了一遍。

其實不二說什麽越前都會相信，但他還是臭著一張臉：“幸村還想邀請你去參加他的登基典禮。”

“啊？”不二真切地吃了一驚。倒不是因為登基，而是因為幸村對他發出了邀請——沒有憤怒，沒有責備，之前的所有都一筆勾銷？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，可他怎麽就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呢？

這種有所懷疑的反應似乎取悅了越前。“沒事，我已經拒絕了。有本事自己去說，我是這麽回覆他的。”說完，他還挑釁般地揚了揚下巴。

不二很熟悉後輩的這種神情，而且以往都很欣賞，但這會兒他只感覺到了頭痛。不祥的預感……越前好像被激將了，而幸村肯定在生氣；他是不是該換個地方躲躲風頭？

t.b.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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